金黄色的稻浪滚滚,翻腾至天际,稻香浮游于空中弥漫开来,熏得八月也沉醉不知归路了——浓香深渗入田畴,钻入了岁月褶皱的深处。村人便在这片土地上年复一年地活着,将生命浸透于泥土之中。
村中的老汉,背脊已弯成了一把钝钝的镰刀。烈日曝晒下,他仍旧俯下身去,用裂满了纹路的手掌抚摸稻穗,他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却悄悄浑浊了,那浑浊里却涌动着沉甸甸的、与土地同色的期盼。一季一季的汗水,他细数着稻粒儿,仿佛粒粒都是沉甸甸的时光所结晶而成的希望。汗水浑浊了镰刀的光辉,却浸透了稻谷的魂魄。
农事之苦,又何止于汗水?记得暴雨突至那夜,雷鸣裹着狂风撕裂了天幕。老汉的儿子阿强猛然惊醒,披衣冲入雨幕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奔跑,田埂边的水声撕扯着他的心。他冲进了田中,泥水竟已淹至了小腿。远处,几束手电筒的光柱在泥水里乱晃,微弱却又拼命地刺破雨幕。阿强挥动手臂,一道光柱随之晃动,他冲着暗处大声嘶吼:“快!那边……那边来不及了!”雨点砸在脸上,咸涩的液体顺着雨水淌下,不知是泪还是汗——阿强拼力守护的,哪里只是几亩稻禾?那是他父亲在世上最后的寄托,更是整个村子口粮与呼吸的希望啊!
隔天凌晨,风停雨歇。阿强拖着泥泞的双腿回家,朝阳喷薄而出,将田野染得金光灿灿,劫后余生的稻穗低垂着沾满雨滴的头颅,却更加透出沉甸甸的生命分量;稻香愈加浓郁,弥漫开来,仿佛一切挣扎都在光中被神圣地赦免了。
翌年秋天就到了,巨大的联合收割机轰鸣着吞没了一片又一片金浪。晒场上,小山般的稻谷爆裂着脱离躯壳,扬尘像一阵阵金黄急雨,哗啦啦泼溅下来。老汉坐在旁边藤椅上,看着阿强媳妇抱着娃娃在谷堆旁笑,娃娃伸出小手接住飞扬的空壳,咧开无牙的小嘴。老汉的眼神穿过金黄的雨帘,那目光似要融化在无边的光明里。
稻香弥漫的田野,便是村民们生长的根脉。欢笑声与汗泪浸透了土地,才滋养出稻穗低垂而饱满的凝重之美。土地之上,人世的悲欢总是如此具体可触:老汉的期盼、阿强雨夜的拼抢、婴孩无邪的笑靥……它们被阳光与风雨轮番洗练,最终熔铸成了这片土地无声却最坚韧的许诺。
原来希望从未缥缈无形,它就深藏在泥土深处,在每一滴汗珠里,在每一穗沉甸稻谷的弯曲里——土地泥腥深处,自有光在酝酿,耐心等候下一个季节萌芽、破土、扬花、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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