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砚在图书馆熬夜查阅资料时,发现一本冷门学术著作的空白处写满了批注。
>字迹清秀严谨,署名“苏”。
>他试着在旁批注回应,竟收到犀利回复。
>两人通过书页隔空辩论,从学术争执聊到人生理想。
>直到图书馆系统崩溃那晚,许砚翻开书,发现新留言:
>“系统故障,我要走了。若想见面,下午五点历史区G7架。”
>他冲到指定位置,只见穿浅绿长裙的女孩踮脚取书。
>风掠过,她夹在书里的槐花书签飘落在他掌心。
>“苏?”许砚声音发颤。
>女孩转身,眼睛亮起来:“许砚?你比我想象中高一点。”
>她从包里抽出张纸条塞给他:“周五下午五点,闭馆音乐响时,梧桐树下见。”
头顶无数根惨白的灯管嗡嗡低鸣,将偌大的阅览室照得如同白昼下的手术室。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一种图书馆特有的沉闷气味。许砚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视线艰难地从电脑屏幕上那堆铺天盖地的实验数据图表上拔出来,落回摊开在键盘旁边的厚重书籍上——《陆域生态系统碳通量观测模型的多尺度耦合分析》。名字长得拗口,内容艰深得如同天书。
他需要其中的一组基础公式作为论文的支撑,偏偏翻遍了索引和附录,那公式像跟他捉迷藏一样,踪迹全无。疲惫感如同冰冷沉重的潮水,一波波拍打着他的神经。他有些泄气地往后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纸页。
就在这时,一行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字迹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视野。
它们蜷缩在书本厚重内页靠近装订线的狭窄空白处,像一小丛倔强破土而出的青草,安静而固执地存在着。铅笔写的,字迹纤细而工整,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严谨:
> “公式(3.17)的稳态边界条件推导过于跳跃,建议参考 Li et al., 2018 的《生态模型校验》第112页,有详尽的分步过程。此处作者略写存疑。—苏”
许砚的指尖停在离那字迹几毫米的地方,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某个沉睡的精灵。疲惫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清醒取代。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凑近了那行小字,确认这不是自己眼花。这推断精准得像手术刀划过皮肤,直指他此刻最大的困惑。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密集书库区,按照那个精确的指引,果然在层层叠叠的书架深处找到了那本同样冷僻的《生态模型校验》。小心翼翼地抽出书,拂去书脊上薄薄的一层灰尘,翻到第112页——无比清晰的推导过程,条分缕析,豁然开朗!
一种拨云见日的激动感攫住了他。许砚小心翼翼地拿着书回到座位,目光再次落回那本《多尺度耦合分析》上,凝视着那片小小的空白处。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他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黑色中性笔,在那工整铅笔字的下面,同样小心翼翼地写道:
> “感谢指点!Li et al. 的推导确实精妙。不过书中公式(3.17)的简化假设是否仍具有普适性?尤其在极端气候情景下?—许”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心底像是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的湖面,涟漪久久不散。他把书轻轻合上,放回原本的位置,那个靠窗、光线略暗、少有人问津的角落书架。一种隐秘的期待悄然滋生,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头的嫩芽。
等待回应的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一天、两天…许砚每次踏入图书馆,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拐向那个角落。第三天午后,窗外阴沉的天空终于飘起了细雨,敲打着巨大的玻璃幕墙。他终于再次看到了那本书静卧原处。心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伸出手将它取下。
翻开书页,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就在他上次留言的下方,那片狭窄的空白处,赫然多出了一行新的铅笔字迹,依旧是那种清秀工整得近乎刻板的字体:
> “极端气候需引入概率分布修正,非完全否定原假设。见本书附录C图C.7阴影部分解读。数据引用格式不规范(Nature, 2020, vol. 578, pp.549–550),请更正。—苏”
措辞简洁冷静,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论点中的漏洞和不严谨之处,如同精确的外科手术。许砚的脸颊微微发烫,一半是被人指出错误的窘迫,一半却是遇到旗鼓相当对手的兴奋。他立刻找出附录C图C.7,仔细琢磨起来。那个阴影部分,他之前确实忽略了!他再次提笔,黑色的字迹紧挨着铅笔字:
> “阴影区解读精辟!佩服。关于数据格式疏忽,深表歉意并立即更正。另,对书中‘生态位优先’观点有异议,认为其忽视了随机干扰在初级演替中的关键作用…… —许”
就这样,笔尖在纸张边缘的方寸之地,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黑色的中性笔与细细的铅笔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又彼此辉映。争论的焦点从艰深晦涩的模型算法、数据可信度,渐渐蔓延开去,触及宏观生态学理论的根基分歧。
许砚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字迹另一端的那个人——“苏”,拥有着异常广博的知识储备和极其缜密的思维方式。她的逻辑链条严丝合缝,如同精密的仪器,对学术规范有着近乎苛刻的执着。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一次踏入图书馆时走向那个角落书架的心情,如同挖掘宝藏。每一次翻开书页,就像拆开一份来自陌生灵魂的、充满智力挑战的礼物。
不知不觉间,交锋的触角悄然延伸,超越了冰冷的公式和理论。当许砚在一段关于生态伦理的旁批中,引用了一段略带诗意的句子时,铅笔的回应竟也染上了一丝罕见的柔软:
> “…然而冰冷的模型之外,森林的呼吸从未停歇。—许”
铅笔字迟疑了片刻,才在下方浮现:
> “呼吸确然存在,量化不易。然‘冰冷’一词略显主观。模型亦是理解生命律动之一途。—苏”
许砚笑了,在下一轮回应中写道:
> “模型是骨架,但生命溢出的诗意才是血肉。譬如窗外那棵老槐树,此刻落叶纷飞,可纳入你的演替模型?—许”
铅笔的回应来得更快了些:
> “落叶是碳库输入,物理参数可量化。至于‘纷飞’之态…属流体力学范畴?—苏”
一个理科生灵魂深处的秩序感与诗意理解力的微妙碰撞,让许砚对着书页笑了出声,引来附近几个埋头苦读的学生不满的注目。他连忙低下头,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把书放回书架时,指尖不知为何,在那坚硬的黑色书脊上多停留了几秒。
那是周五的傍晚,临近闭馆时间。图书馆里特有的那种沉静氛围被一种无形的焦躁感悄然打破。空气里弥漫着低低的议论声和纸张翻动带来的隐约不安。许砚刚在电脑上艰难地写完一小段文献综述摘要还没来得及保存,屏幕右下角的网络连接图标突然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一个刺眼的红色叉号。
“搞什么?我的资料!”旁边一个男生懊恼地捶了下桌子,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断网了?”另一个女生压低声音问。
“整个系统都崩了!”有人从服务台那边小跑过来,带来确切的消息,“服务器宕机,所有电子资源、检索、借还系统全部瘫痪!技术部正在抢修,恢复时间不确定。”
一股小小的骚动在阅览区蔓延开来。管理员拿着扩音器来回走动,安抚着大家:“请同学们保持安静,有序整理个人物品。电脑资料尽快手动保存,电子资源暂时无法使用……” 广播通知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沮丧的宣判意味。
许砚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因为那熬了几个晚上、尚未保存的文献综述草稿——那点损失此刻显得微不足道。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直直地投向阅览区深处那个熟悉的、靠窗的角落书架。一种强烈的、无法言喻的预感攫住了他,让他步伐匆忙得近乎踉跄。
那本厚重的《多尺度耦合分析》静静地躺在它固定的位置上,像一个沉默的坐标。许砚一把将它抽出来,动作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径直翻到他和苏反复交锋、留下密密麻麻对话的那一章。
就在他上次留言的下方,那片熟悉的空白边缘,没有新的铅笔字迹。他的心骤然收紧了一下。目光向下移动,一片全新的空白页面上,赫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东西!
不再是细小的铅笔批注。
那是钢笔留下的痕迹。
线条流畅、肯定,充满张力——是一棵树。一棵姿态挺拔、枝干遒劲的树,树叶被抽象地描绘成一片片饱满的、仿佛带着呼吸感的绿色圆点。树冠下,几个墨水的字迹清晰而舒展:
> “系统故障,我要走了。若想见面,下午五点历史区G7架。—苏”
下午五点。历史区。G7架。
每一个字都像小小的鼓点,重重敲在许砚的心脏上。血液瞬间涌上头,耳膜嗡嗡作响,视野边缘甚至有些发暗。他猛地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四点四十五分!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倏然放开,巨大的推力从胸腔迸发。许砚甚至顾不上合上那本摊开的书,也忘了桌面上敞开的电脑和摊放的资料。他像一枚被射出的箭矢,猛地转身冲出阅览区。脚步落在寂静的空间里,每一步都发出沉闷急促的回响,撞在墙壁和高耸的书架上,敲碎了图书馆固有的宁静秩序。身后传来管理员略带责备的轻呼:“同学!慢点!注意安全!” 但那声音瞬间就被他奔跑带起的风声甩在了身后,模糊不清。
他掠过一排排如同巨型墓碑般沉默矗立的书架,掠过那些在灯光下埋头阅读或惊异地抬头看向他这个“异类”的身影。通往历史文献区的走廊显得格外漫长。空气里旧纸张和尘埃的味道似乎更加浓郁,厚重得几乎令他窒息,却又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草木的清新气息。
终于看到了指示牌——“历史文献区”。他猛地拐了进去,目光急切地扫视着高大书架上悬挂的编号牌:G1、G2、G3…… G6!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转向G7架——
目光瞬间定格。
一个身影,正站在G7书架前。
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绿色长裙,裙裾垂至脚踝,像春天萌发的新叶被裁剪了下来。她微微踮起脚跟,努力伸长手臂,指尖正探向书架顶层靠近外侧的一本硬壳精装书。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射进来,恰好勾勒出她纤细流畅的侧影轮廓,在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而温暖的光晕。几缕深栗色的发丝不经意地从耳后滑落,轻轻拂过白皙的颈侧。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许砚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间都被调动到极致。他听到了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听到了远处隐隐传来的、不知哪个阅览室未关紧窗户传进的模糊车流声。然而最为清晰的,是他自己迈出的那一步,靴底落在光滑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就在这个瞬间,一阵不知从何处涌入的气流,如同顽皮的风之精灵,轻盈地掠过排列整齐的书架间隙。
那本她指尖刚刚触及的书页间,飘落下一枚小小的书签。
它打着旋儿,轻盈地、缓慢地坠落,像一片被风托起的树叶。
许砚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掌,掌心向上摊开。
极其轻柔的一点触碰,带着天然的草木纹理质感,安静地栖息在他的掌心中央。
一枚槐花书签。淡雅的鹅黄色花朵,花瓣边缘带着细微的卷曲,被小心翼翼地压制过,薄如蝉翼,脉络清晰可见,散发着一种极其清淡、却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这香气,瞬间与他记忆中那本反复批注的书页上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气息重合了。
许砚的目光从掌心那枚小小的、带着生命印记的书签上抬起,落回几步之外那个浅绿色的身影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厚重的琥珀,包裹着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阻滞感。喉咙发紧,声带像是许久未曾上油的粗糙机械,艰难地摩擦着,挤出那个融化在心底无数次的单字:
“苏?”
声音很轻,带着无法掩饰的微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寂静的书架丛林中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个踮着脚尖的身影骤然一僵。伸向书架的手顿在半空中。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阳光的角度恰好转了过来,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脸上。许砚看清了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被山泉浸润过的墨色琉璃。此刻,那里面清晰地映着窗外的天光,以及他带着急切和不确定的身影。
她微微仰起头,目光在他脸上飞快地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确认。随即,一个清晰而明快的声音,带着一丝意料之外的轻松和细微的笑意,打破了这凝滞的瞬间:
“许砚?”她的唇瓣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视线上下移动了一下,“唔… 你比我想象中要高一点。” 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多年。
许砚完全怔住了。掌心里那枚槐花书签的触感变得异常鲜明,带着微微的凉意和草木的柔韧。他看着那双盛着阳光和笑意的眼睛,脑子一时有些空白。
就在这时,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她没有解释,也没有等待他的回应。那只刚刚还伸向书架的手,极其自然地探向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只浅米色帆布包。她动作利落地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淡绿色便签纸,纸张的颜色柔和得像初春的新叶。
她向前轻盈地跨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距离,毫不犹豫地将那张纸条塞进了许砚那只空闲的、还僵硬地摊开等待着的左手里。
“喏,”她的声音清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快,“周五下午五点,闭馆音乐响的时候——”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碰触到他的手心,一触即离。她微微歪了下头,目光坦率地迎着他有些呆滞的视线,清晰地说出后半句:
“……梧桐树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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