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如同无数根烧红了的细针,骤然刺来,我的脸霎时间便着了火。耳朵嗡嗡作响,仿佛灌入了滚烫沉重的液体;喉咙骤然锁紧,吞不下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我不敢抬头,只敢死死盯着脚前寸许之地,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每一缕神经都在尖叫:“逃脱!快逃脱!”然而双脚却如石铸一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第一次课堂点名,老师口齿清晰地念出我的名字,声音仿佛成了尖锐的利器,直接贯穿我的耳膜。这名字,平日多么平凡啊,可那一刻却似成了祭坛上赤身裸体被献祭的羔羊。我笨拙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呻吟声,又引来一阵目光投射过来。我的喉咙干涩发紧,嘴巴徒然地张了几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教室里的寂静被无限放大,越来越沉重地压在我的头顶,仿佛天花板都要塌陷下来。无数双眼睛灼灼地注视着我,仿佛无形绳索捆束住了我的全身,渐渐勒紧,几乎令我窒息。
后来长大了,尴尬依旧是如影随形,随时伺机跳出来。一次重要的会议,老板点名让我临时汇报某个项目进展。我站起身,迎着一片齐刷刷的目光,拿起准备好的幻灯片遥控器,却猛然发觉大脑里储存的一切东西竟全被清空了!刚才明明还能倒背如流的那些数据,如同被一只隐形的手猝然抹去,只留下茫茫一片空白。我徒劳地尝试拼凑起那些散碎的记忆,舌头却笨重地打结,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我的脸颊瞬间腾起烈火,那灼烫的热度像是火焰燎过羽毛,滋滋作响,熏烤着我的皮肤;汗争先恐后地从每个毛孔里挤出来,粘腻地贴紧西装衬衫,似乎要将我裹在湿热的茧壳里。
尴尬的火焰,在岁月流逝中依然悄无声息地舔舐着我。一次闲聊间,我偏要逞能说出自以为精妙的见解,话刚脱口,却突然察觉空气凝固了。视线交织在我脸上,仿佛聚光灯骤然打在身上,我猛地意识到自己说的全是蠢话。那一刻,周遭似乎骤然静寂无声,时间也停滞不前,空气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流动。我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一次不可遏制地燃着了熊熊烈火,汗珠从额角悄然滑落,如同被无形之力狠狠拖拽着,沿着滚烫的皮肤缓缓蜿蜒而下。
再后来,一次朋友聚会,偶然遇见当年曾见识过某桩旧日窘态的人。趁着酒意微醺,我壮起胆子,半是自嘲半是试探揭开那道旧疤:“那次……我还记得自己脸红的像着了火……”我略微停顿,试图在对方脸上搜寻熟悉的回忆之色。她却一脸茫然,随即摇摇头,坦诚地笑道:“哪件事啊?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那些小事!”
我怔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那一刻,原本灼烫的脸颊竟奇异地冷却下来了,仿佛悬在心头多年的沉重包袱忽然卸下——原来那曾经自我想象中人尽皆知的“巨大羞耻”,在旁人匆匆奔流的记忆长河里,竟早已渺小得不值一提;那烙在自己心底滚烫无比的印记,终究不过是旁人眼中了无痕迹的一缕轻烟。
那些时刻已经模糊如雾,可面容灼烫的记忆烙印却如影随形。时间最终缓缓揭穿了一桩真相:众人目光的聚焦不过是瞬间的闪电,真正长久灼烧我们的火焰,往往源于我们自己灵魂深处对“灼烧”的执着回望。
原来许多伤痛,不过是我们执意终身背负的光阴碎片——我们最终竟是被自己点燃的火焰灼伤。所幸,终究明白了:那滚烫的烙印与其说是世界烫下的,不如说是我们亲手捂在胸前不肯放开的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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